四月份的月亮就像是一个已经度过了更年期的女性,变得很柔和了,不再冷冷地散发出清冷的气息。学校周围的稻田已经栽上了禾苗,月光下显得黑漆漆的。偶尔有几只早恋的青蛙在轻轻地鸣叫,除此之外,世界仿佛非常宁静。
王小强却非常的不平静,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。他的上铺偷偷地跑到镇上去玩游戏了,只留下他一个人——这是一个只有两张床位的寝室,位于楼梯拐角的中央处,只有一般寝室的三分之一大。
王小强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。
很久以前——具体有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——他偷了班上同学张小玉的一支钢笔,于是在很久以后,他觉得张小玉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,就把钢笔拿出来用,结果被张小玉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为什么她能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钢笔呢?王小强怎么也想不通,他想抵赖,却被张小玉轻而易举地揭穿了,于是他再一次被同学们鄙视了。
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鄙视。
每一次人赃俱获的时候他都会被人鄙视,开始他还觉得无所谓,可是现在,他已经感觉到羞愧或者迷茫了,特别是刘小菲也跟着其他人一起鄙视他的时候,他觉得心里像针刺一般难受。
他真的做错了吗?
可是,真的不是那些东西有多么诱人,有些偷来的东西甚至是自己厌恶的,比如山寨的耐克鞋,而仅仅只是自己想偷,那一刻的欢愉是谁也无法体会的。
而且,在小时候,当他从口袋里掏出偷来的东西时,母亲甚至会和他一起分享哩,从来没有因此骂过他、打过他,甚至,还会用鼓励的眼神和笑容看着他,使他在下一次的偷盗中充满了自信。后来,有被偷的人家找上门来,母亲是多么的勇敢呀,冲上去就与人家厮打。母亲有时候打不赢,就在地上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打滚,像一个轱辘一样,一定是左滚三下,然后右滚三下,就那么来回地滚,一点也不头晕,衣服上满是尘土,头发上沾满了草屑和碎纸,直到来人走了,她脸上的泪痕还在,却立马站了起来,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,对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:“呸!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,没门!”然后她随便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又继续干活去了。
有时候他也会问:“偷东西是不是不对的呀?”
母亲说:“我的宝贝崽啊,你做什么都是对的,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,就没有谁能欺负到你。”
有的时候,母亲还会身体力行,比如晚上偷邻居家的木柴,那是上好的木柴,一根一根的,火大,很耐烧。母亲今天晚上偷一根,明天晚上偷一根,不多不少,就一根,她觉得那么多的柴,少一根邻居是察觉不了的。但是偷的次数多了,木柴一天比一天少,邻居自然会察觉到,于是就在门外指桑骂槐。母亲却似乎完全听不到,她一边扒拉着木柴,一边微笑着说道:“这柴真好烧,火大。”
后来,偷的次数多了,王小强也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,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了对与错的概念。
可是为什么现在被人揭穿之后,他的心里会感觉到羞耻呢?
难道是因为她吗?
王小强翻了个身,他想起了刘小菲,这是一个让他非常动心的女孩,可惜她从来不正眼看他,而他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,所以很难打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。
如果能追到她,那该有多好!
尽管现在只是偷偷地想着她,王小强的脸上却露出了非常欢喜的笑容,他感到很愉悦。
这可能是单相思的人的通病吧,尽管有人说单相思很苦,可有时候却像蜜一般甜,只是在甜过之后,却掉进了无比失落的深渊。
王小强又来回翻了几个身,他觉得刘小菲可能看不上他这个贼,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,不正是母亲害了他吗?如果她说偷东西是错的,骂他、打他,教育他改正这种行为,他还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?
他烦躁起来,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害了他,现在想来,母亲躺在地上撒泼的动作竟有些弱智可笑了。
月光斜斜地透进来,带来一片宁静。
王小强却再也睡不着了,他轻轻地穿衣下床,他的心里忽然有一股熊熊燃烧的怨气,这股怨气使他整个人充满了杀气。他觉得,也许只有那样,才能使自己重新做人。
他像是一只敏捷的猴子一样翻过了围墙,然后又像一只狼一般走上了回家的山路。
山路像蛇行一样在树林的夹缝中蜿蜒穿梭,没有一丝光亮,两旁的树木黑压压的,像两堵倾斜着的墙,像是随时可能倒塌,逼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他再一次加快了步伐,到最后,他竟然狂奔起来。
他害怕黑暗中无声的宁静,只想快一点到家,杀气使他的眼睛开始充血。
终于到家了,他小心翼翼地绕到了后门,轻轻地敲了敲窗,然后小声地叫道:“妈——”
母亲立即醒了过来,她确认是王小强之后,马上下床给他开了门。她伸手给王小强擦额头上的汗,却被他厌恶地躲开了。
“你怎么啦?”
“我回来拿点东西。”王小强边说边往厨房走去,母亲急忙跟了过来。
“拿什么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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