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南平打量着车厢内部。
车厢内原本贴着雪白的衬纸,被岁月冲刷得泛黄,某些部位还沾着可疑的污渍。座位上绑着两个看不出原色的坐垫,手摸上去黏糊糊的。
卫南平收回了手。
陈丹朱悠然自得地坐在座位上,看得出对目前的处境很满意。
或许在她看来,不用在炎热的夏天毫无遮挡地骑行在被晒得发烫的沥青路上,也不用坐在臭气熏天、肮脏不堪的地铁车厢里,就已经是一种了不得的享受了。
她从粗布背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,低声背诵着上面的内容。
似乎是一些当代名家的诗赋,不知道是不是下次考试的内容。
崇武坊和陈家隔着小半个申城,陈丹朱背完了三篇近体赋,马车才慢慢停下来。
“北门到了。”
车夫有气无力地道。
卫南平解开钱袋,找出一张二十文面值的纸钞,递给车夫。
陈丹青跳下车来,整了整衣衫,将小册子放回背包,冲他摆了摆手,小跑着进了崇武坊。
车夫啧啧地道:“这小娘们儿,鬼精鬼精的,够劲儿。”
卫南平看了他一眼。
“二十文钱的事儿,跟我扯半天。娘们儿就这样,抠门,不像咱们大老爷们儿。”
他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神情,拍了拍卫南平的胸膛:“咱们老爷们儿挣大钱,不跟她一般见识。”
卫南平摇了摇头,伸出手。
“找钱。”
进了崇武坊大门,空气一下子变得寂静了起来。
和车水马龙的大道不同,崇武坊内部的道路遍栽梧桐,一座座朱漆大门掩映在翠叶之间。
“李府,齐府,郭府……”
她在青石板路上慢慢地走着,辨认着匾额上的字迹。
“……孟府。”
崇武坊和博乐坊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上。
捏着四枚铜钱,卫南平随便找了个路边的茶水摊子坐下,要了一杯酸梅汤,一边慢悠悠地喝着,一边听旁边的客人说话。
坐在他身边的这几个客人,看衣着打扮,应该是给大户人家搬运货物的脚夫。此时可能是在等活儿,也可能是在休息。一人要了一大碗凉茶,先猛灌一口,再七嘴八舌地议论各个主家的闲话。
他们日常能够畅通无阻地出入各家宅院,偷窥到不少私事。此时在茶摊上讲来,夸张刺激,引人入胜。
卫南平津津有味地听着。
什么张家的老爷子最近新娶进门的小老婆怀了,张老爷子老当益壮,雄风不减当年;李家的夫人这已经是第四胎了,终于是个儿子了,她婆婆高兴坏了;王家的小儿子从新洲回来了,好好一个白净后生晒成个黑皮猴儿;上个月孟家娶儿媳妇的排场你们看见了吗,那可是十里红妆赫赫扬扬,知府的儿子娶市政司司长的女儿,这气派真是咱们这辈子望不着的……
孟?
卫南平心想,十天之前的上个旬休的时候,陈丹朱陪着朋友去做打字员,那个朋友,似乎就是姓孟……
“老哥哥,你这就想岔了。”
有人拍了拍之前说话的那个人的肩膀:“气派能怎么样?当知府又能怎么样?这人要是没福啊,什么都白扯!”
别人就问他,这世上还有什么福气比当官更大?人家都是知府了,又怎么可能没福?
“这世上的福气,最大不过是儿子听话,女儿贴心。可惜呀,这孟家的儿子倒是还好,女儿可实实在在地不给爹娘省心啊!爹娘给她订好的亲事,要她嫁去汴梁当官太太。她硬是觉得爹娘要害她,要抗婚,还闹着要从家里搬出来,从此不认爹娘了!大家伙儿给评评理,爹娘十月怀胎生下她,含辛茹苦养她到十八岁,说不认就不认了。如今这孟夫人夜夜垂泪到天明啊!”
众人纷纷附和,都开始大骂这不孝女。有人说:“都是那个什么汝宁县主开的头!不从婚姻,不孝父母,官府也不管她,让她逍遥法外,把天下的女子都带坏了!”
一时间都是正义之士声讨汝宁县主的声音,卫南平看着时间差不多了,结了茶钱,捏了一个千里神行的法诀。
耳边传来“呜呜”的风声,他在条带状的光斑里穿梭,停在了一座十层楼高的砖石建筑前。
这座建筑深受如今中原风靡的殷商风气影响,在外立面上使用了大量粗犷而不规则的饕餮、圆涡、云雷的纹样。
建筑的正门上方,镶嵌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饕餮像。大如铜铃的眼睛怒睁着,悬吊在匾额上方。宽阔的巨口卡在门框上,如此一来,所有走进正门的人都像是走进它的嘴里了。
匾额上雕刻着三个篆体的大字——博乐坊。
真是一只吞金兽、一座销金窟。
卫南平轻轻地舒了一口气,走进了建筑的大门。
大门里面,就是曲折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大厅。处处有屏障,处处是赌桌。一人高的玻璃大镜子和锦缎屏风穿插交替,将空间切分成无数块细碎重叠、光怪陆离的碎片。屏风上描画的夜宴图、博戏图和现实里脸红脖子粗、盯着骰盅眦目欲裂的赌徒们两两相映,不知从何处传来让人头脑昏沉的香气,让这幅图景愈发得扭曲、混沌,不似人间。
有穿着紧身短衣的门童迎了上来:“客官第一次来吧?玩点什么?”
卫南平道:“玩老虎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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